-
這是初春的窗口。
窗外,景致爭著亮相。天空變得明亮,偶有小雨,也只是微微飄來,潤在臉上,輕柔柔的。草坪茵茵,生機勃發。院外的幾棵樹,看得出,很著急,綠,已開始悄悄漲出。街面上,汽車穿梭,人影晃動,聲響不斷……
這是我剛剛踏入這個城市的季節,1997年3月。
20多年的城市生活,讓我漸漸喜歡上這座城市。這里流淌著我的血液,有我的呼吸,我的足跡;有陌生和熟悉,有高傲和溫存,有牽掛和寄托。這是自己的城市,自己的歸屬。
60多年前,許多人從四面八方涌來,操著各種口音,卻用共同的青春矗立成一座座高爐,用汗水澆灌出鋼與鐵的戀曲。40年前,父親在那座百年礦山,用生命挖掘出一塊塊冶煉的礦石,一代代礦山人為這座城市輸送源源不斷的糧食,我卻只是一個與之毫無關聯的孩子,唯一自豪的,我是他們的后代。
正值三九,早上,選擇坐公交去上班。106路,穿越城市的東部、西部和南部,是高鐵站開運后的新路線,也是通往公司的三條線路之一。盡管不能直達,卻可步行10分鐘,算是鍛煉。
站臺上,孩子居多,趕往學校。還有零星的老人,提著布袋,似乎是趕去聆聽健康養生之課,或者提著小孫子的書包,手里握著熱氣騰騰的早點。我心生共鳴,曾經我也是這樣,在學校、家、公司之間來回奔波。一切為了孩子,為了孩子的一切。在現行的文化里,難以逃脫。即便是農村,好像亦如此。
這個點,是孩子上學的高峰期。上了車,無法落座。清一色的校服,很養眼。充滿了青春的氣息,想必他們已是00后了,比女兒小了那么幾歲。朝氣撲面而來,盡管有的臉上還依稀可見一絲疲倦,還在思考昨夜里的那一道未解的數學題,但還是能清晰捕捉到稚嫩的心靈。幾個人興許是同學,在不停地說笑。大多數孩子還是在看手機,一只手飛快撥弄著。刷微信,回短信,看視頻,不時皺眉或搖頭嬉笑,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,心無旁騖,目無他人。我有些擔憂,可在這短暫的路程里,他們開心地尋找自己的快樂,消遣緊張和無聊,我也釋然。舉目望去,整個車廂,除了車載電視播放的新聞和廣告,散發出的那些重復的動感信息,大都是沉默的,靜靜等待目的地到來,開啟一天的生活。窗外,也是車流穿梭,身影流離。
這是城市早晨微表情,一貫,生動,希望。
城市的公交線路多條,連接著不同的起點和終點,也連接著人們不同的生活軌跡。從清晨到傍晚,從晌午到深夜,從初春到寒冬,從雨季到烈日,從城東到城西,從市區到郊外,周而復始,延續生命的印記。
遇見,喜歡這樣的遇見,從每一個早晨開始。
踏上菊園路回家的直行道,我會遇上一些人。一對老夫妻,拎著幾袋新鮮的果蔬,看樣子,是趕了早市而歸,一把傘下,兩個人緊挨著行走,不停地說笑;三四個孩子,背著書包,在趕往另外一個課堂,表情木然;沿街的店面,都開門了。那新開的幾家,老板在清掃積水,門前的小孩端著一碗熱騰騰的面條,好像沒睡醒,看著路人,傻傻地笑著。
路過一家小超市。拐角處,站著一位穿橘黃色雨批的女人,約莫50來歲,矮小的身子,被包裹得略顯肥大,只剩下一張瘦弱的臉,露在外頭。雨滴順著手臂滲入那把竹制掃帚,腳邊簸箕里,有著幾片剛落下的枯黃葉子和那些隨地丟撒的碎紙雜物。目光朝向那角天空,還有那搖曳的枝頭。從她身邊走過,我撐高了傘,掃了一眼,一瞬間,一個微笑送了過來,微微的,淡淡的,好似雨水中綻放的一朵小花,在墻角甜甜地燦爛著。
雨水打在我的臉龐,模糊了視線,內心卻不安起來。我加快了腳步,風和雨,迎面而來。一張張陌生的面孔,在我眼前一一掠過。
一條雨街,一段時光,在我身后,暗暗隱去。
夏夜,酷暑難當,門窗緊閉,空氣里彌漫著難耐的熱浪,叫人喘不過氣來。
一切停當,妻子和女兒早已進入空調室,享受著清涼。只剩下我自己,一個人站在陽臺的窗前。
說實話,很長時間,沒有一個人靜靜地看著窗外了。只記得,在山區生活的時候,年少的我,會常常端坐在窗前,伏案,托腮,凝眉,思考著那些難做的數學題,或者構思著那篇小小的習作,乃至更多莫名的遐想。窗外,會有一輪明月,會有星星閃爍,會有一縷山野清風,甚至一些無名的花香,飄進小屋,陪伴著我,度過每個夜晚。而那樣的夜晚,潔凈,靜寂,清心,悅目,那幾時,仿佛整個世界唯有我一個人存在。
入城,居住地換了兩處,許是忙碌的緣故,世事纏身,一直沒留意窗外,只是偶有一瞥,或者張望幾下。一日歸來,竭力卸下世俗的紛擾,一味營造自己的小世界,似乎窗外的那個世界,與我毫不相關,大有“兩耳不聞窗外事”之嫌。
推開窗,一陣熱風,從窗紗的細縫里,撲面而來,驅走了記憶,弄得整個身子快要沸騰起來。窗外,樹影綽綽,霓虹閃閃。偶有的士穿街而過,留下幾聲鳴響,駛向別處。沿街的一排樹,已是茂盛,密密匝匝的,張揚著生命的強勢。一些樹枝伸向窗臺,在微風中輕輕搖曳,好似夜的一雙手,撫慰著什么,又像在抖落著身上的灰塵,以便迎接明日曙光的到來。蟬鳴忽明忽暗,不停地彈奏著自己的心曲,無視你的存在。對面的樓臺,亮著幾盞燈,人影晃動,那里一定律動著某些心事,不為你所知。
這樣的窗外,讓我始料不及。
有人說,窗子就是一個畫框,只是中間加些欞子。從窗子望出去,就可以看見一幅畫。那幅畫是妍是媸,是雅是俗,是鬧是靜,那就只好隨緣。不知道,眼前的一切,能否構成一幅畫;不知道,今夜的窗外,與我是否結下一份情緣。只是在想,一個人的窗外,時常在變化著四季的容顏,流淌著人世滄桑炎涼,無論你身處何方,身懷何種心境,窗外總是自顧自地,會飄著白雪,下著小雨,灑著月輝,或蜻蜓翻舞,或落葉紛落;或濃蔭,或光禿,或嘈雜,或靜寂;或雷電交加,或清風徐徐;有皚皚的雪山,有遼闊的草原,有青青的池塘,也有高聳的樓宇,有嘈雜的市井,有奔忙的人群……窗外,總是不顧一切地袒露在你面前,就像今夜的窗外,如水,如畫,如詩。
“世界是美麗非凡的,因為它和我們內心世界相呼應?!?/span>
窗外,我聽到了叫聲,無名的;室內,花開花落,卻有另一種疼痛,從內到外蔓延。
嚴歌苓是這樣描述這個城市:“一個線條剛勁的工業城市糅在綠水青山里,有著江南水鄉的景致,有著講南腔北調的菜市場,有著缺乏市井氣的城區,有著白色帆布工作服的人群?!?/span>
這里沒有生長的青青麥苗,沒有畦畦番茄,沒有池塘的蛙鳴,沒有裊裊炊煙,只有我庸常的幸福和平淡的日子。
(責任編輯:zgltw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