留壩，因西漢初年留侯張良功成身退，晚年隱居于此而聞名。相傳張良功成名就退隱在留壩的紫柏山，后人張魯為其修建留侯祠，因而得名為“留壩”。

留壩地處秦嶺南麓，漢江上游，面巴蜀而背秦川，北靠太白，屬于太白山脈的延續(xù)。因而留壩境內(nèi)山嶺陡峭、高寒險峻，耕地貧瘠，晝夜溫差大，生活條件艱苦，即便在現(xiàn)在也不算富裕之地。更何況距今2000多年前的西漢初期，歷經(jīng)秦末連年征戰(zhàn)、勞動力稀少，此地更應該屬于荒涼苦寒之地。作為西漢開國功臣，張良有著“運籌帷幄之中，決勝于千里外”的非凡能力，我一直不明白晚年為何選擇隱居于此。按理說他可以去封地告老還鄉(xiāng)，或者歸隱富足之地、名山大川。畢竟，按照“大隱隱于朝，中隱隱于市，小隱隱于野”的說法，張良隱居窮鄉(xiāng)僻野也不符合賢者退隱的慣例。

恰逢周末，我坐上從寶雞回漢中的大巴車，全程穿越太白、留壩，兩旁公路沿線山巒疊嶂，植被豐富。順著公路的延伸，彎曲的河流沿路不緊不慢向前流，猶如千百年來時空的延續(xù)。四周嶙峋的山脈陡峭延綿，在歲月流轉(zhuǎn)中亙古不變。穿過一段盤山路，眼前的視野突然開闊，路邊的籬笆、農(nóng)田、院落、牌匾、牛群、飯店、集市頗有古風，就像用濾鏡過濾掉現(xiàn)代元素，讓你恍若隔世，漸入遐想，仿佛隨著晚年的張良穿越回漢朝，感受著世外桃源般的古樸和靜謐。

這條蜿蜒延伸的公路，在西漢時期可能是官道，也可能是羊腸小路，畢竟?jié)h朝初年百廢待興，地廣人稀，生產(chǎn)力低下，古留壩無富余人力開荒拓道。公路上來回的車輛，在漢朝應該是鏢車、馬車、驛馬，一騎馳來，煙塵滾滾；道路兩邊的仿古條凳上歇腳的老人，猶如彼時拄杖的老人，佝僂著身軀佇立在道旁；河邊悠閑的釣魚人，構(gòu)成了古人蓑笠撒網(wǎng)、漁翁垂釣圖；嬉鬧玩水的小孩，穿越到西漢初年是一群散學歸來、無憂無慮的稚童在戲水，那時的學童感受不到現(xiàn)在繁重學業(yè)帶來的壓力；路邊的川菜館、牛肉面館、加水洗車站、停車場，放在古代就是客棧、茶館、驛站；遠處的學校，在漢朝應該是“蒙館”（啟蒙的學塾），留壩位置偏僻、狹小，還達不到設立“太學”機構(gòu)的級別；農(nóng)貿(mào)市場熙熙攘攘的人群，映射著古時市井交易的人來人往；肉攤上用鐵鉤掛著幾片豬肉，有肥有瘦，放在西漢初年，可能是屠夫殺豬屠狗攤，肉岸上放著宰殺洗凈開膛破肚的豬肉、狗肉，或者是獵人懸掛著野雞、兔子、狐貍叫賣……隱居，也是一種生活方式，只是遠離了塵世的喧囂，絕不是與世隔絕，而是融入自然中，獲得心靈的寧靜，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。

生于亂世，少年出眾、中年成相、戎馬半生，平定天下、位于極品的張良，憑借出色的智謀，協(xié)助漢王劉邦贏得楚漢戰(zhàn)爭，建立大漢王朝，幫助呂后之子劉盈成為皇太子。他經(jīng)歷了人生的起起伏伏，看破了世間起起落落，最終了卻君王天下事，贏得生前身后名，實現(xiàn)了“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”的愿望，內(nèi)心再也不受什么羈絆，還在乎什么大隱、小隱之虛名嗎？

據(jù)《史記》記載，劉邦得天下后開始鏟除功臣，先后被殺的有韓信、彭越、英布等人，即便是蕭何，也有過下獄險被錯殺的“人生污點”，而張良深諳“敵國滅，謀臣亡”的道理，最終辭官歸隱，是“漢初三杰”中唯一一位得以善終的人。看著這“西當太白有鳥道，可以橫絕峨眉顛”的秦嶺山脈，細想張良與劉邦這對“非常君臣”，在歷史的長河中，也只有當張良遇見劉邦，才能發(fā)揮其才能，成就彼此，實現(xiàn)了自己“為韓報仇強秦”的政治目的和“封萬戶、位列侯”的個人目標。當大功告成的張良目睹彭越、韓信等有功之臣的悲慘結(jié)局，聯(lián)想范蠡、文種興越后的或逃或死，深悟“狡兔死，走狗烹；飛鳥盡，良弓藏；敵國破，謀臣亡”的哲理后，自請告退，摒棄人間萬事，從容來到留壩紫柏山，專心修道，最終從善而終。

留壩，四季云霧繚繞，山氣潮濕。張良隱居時，應該也是時而垂釣，時而農(nóng)耕，時而采藥，童子相隨，飛鳥相伴，日落而息，清淡而不乏味。也許夢中還會出現(xiàn)縱橫馳騁、指點江山的場景，可醒來更多的是釋懷和清醒。畢竟，自古謀士皆智勇，終其一生仍然“勞勞車馬未離鞍”，唯有子房先生一生從容進退，善始善終。